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是母子公司對知識產權的所有權歸屬及其管理權限劃分的具體表現形式。按照對知識產權資產的權屬及管理方式，可以分為集中式、分散式、平行式、混合式、關聯式和分離式等六種類型。雖然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受到公司股權結構、研發體系以及管理能力的限制，但作為一種策略安排，也有上市合規、關聯交易、股東控制、商業交易、稅務籌劃、作價入股、資質認定、政策響應等方面的驅動因素。
關鍵詞：母子公司 知識產權 所有權架構 策略
問題的提出
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是指母子公司(或股東與公司)之間如何設計分配知識產權資產的所有權，以適應公司整體的管理結構、研發體系以及知識產權管理水平，同時依據公司在經營發展中的需求合理調整公司知識產權資產的權屬安排。
上市公司河北承德露露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承德露露)旗下“露露”產品相關的商標、專利、域名、企業名稱等知識產權，長期由霖霖公司(原露露集團)控制著所有權，在霖霖公司退出大股東地位之后，這種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安排對承德露露的經營發展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甚至造成了極大的威脅。為了確保知識產權資產的完整性和獨立性，承德露露以3.01億人民幣從霖霖公司手中購買了這些知識產權的所有權。承德露露的“遭遇”即折射了當初母子公司(露露集團與承德露露)在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安排上的重要影響。
合理的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安排，有利于實現資源優化組合，提升公司的整體競爭力，反之則有可能會讓公司陷入法律和商業風險之中，給投資者造成巨大損失。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隱蔽性容易讓投資者忽視這一判斷因素，最終造成巨大的損失。本文旨在揭示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主要模式、影響因素，并分析不同架構模式的策略性安排及其驅動因素，從而為公司提供利益衡量的指針，為投資者提供風險判斷的參考。
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分析
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是母子公司對知識產權的所有權歸屬及其管理權限劃分的具體表現形式。受制于各種因素的影響以及企業自身的經營發展需求，不同公司采取的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也是千差萬別。但是按照對知識產權資產的權屬及管理方式，可以分為集中式、分散式、平行式、混合式、關聯式和分離式等六種類型。
（一）集中式
在集中式的所有權架構下，母公司控制其全部子公司知識產權資產的所有權。在這種模式中，知識產權資產由母公司統一管理運營，子公司在母公司的授權下使用知識產權。在中國的絕大多數外資企業，都是集中式的所有權架構模式，其在歐美的公司總部在中國申請和擁有專利、商標等知識產權，但其旗下的中國子公司幾乎沒有專利或商標申請。
（二）分散式
在分散式的所有權架構下，母公司不享有任何知識產權資產的所有權，而子公司各自對其生成的知識產權資產享有所有權，并進行獨立管理。分散式所有權架構模式的形成，往往是因為母公司是一個單純的控股或管理公司，并不進行實際的生產或運營。
（三）平行式
在平行式的所有權架構下，母子公司對其生成的知識產權資產各自享有所有權，各自獨立管理。海航集團在商標所有權架構設計上即選擇了平行式架構。知擎者商標大數據平臺檢索結果(2023年10月20日)顯示，海南航空控股股份有限公司作母公司擁有95件有效注冊商標，其旗下子公司，例如海航集團有限公司、北京首都航空有限公司的有效注冊商標則分別擁有338件和96件有效注冊商標。
（四）混合式
在混合式的所有權架構下，母子公司對其生成的知識產權資產各自享有所有權，但母子公司的知識產權資產均由母公司進行集中管理。上海某某醫療器械集團曾主要采用此模式。采用混合式所有權架構模式的，很大程度上由于子公司沒有專業的知識產權管理團隊;或者子公司基于政策響應等原因須擁有獨立的知識產權資產，而不得已將集中式的所有權架構模式調整為混合式的架構模式。
（五）關聯式
在關聯式的所有權架構下，由同一母公司控股的子公司擁有知識產權資產，其他子公司(關聯公司)則依賴使用該子公司的前述知識產權資產。比如，有的股東最初將所有的知識產權資產都打包注入其控制的一家上市公司，此后又由成立了若干新的公司，但都使用來自上市公司的知識產權資產——通常該上市公司在其不經營的其他領域閑置的商標資產。
（六）分離式
在分離式的所有權架構下，母公司保留擁有知識產權的所有權，但子公司擁有知識產權資產的管理權，包括運營和對外許可等權利，亦可理解為知識產權資產的所有權與使用權相分離。比如，夏普與富士康成立了一家名為“ScienBiziP Japan”的合資公司，夏普擁有合資公司51%的股權，雖然知識產權的所有權仍然歸屬于夏普，但是由這家合資公司進行管理。
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影響因素
（一）公司股權結構的集中性
一般情況下，公司集中的股權結構也會影響公司的知識產權權屬結構。在集中的股權結構下，母公司對子公司可以實現直接控制，無論選擇集中式所有權架構還是分散式所有權架構，都不會影響公司知識產權資產的穩定性。
（二）公司研發體系的分散性
有的公司之所以在知識產權的所有權架構上呈現出分散的狀態，其實和公司(集團)研發體系的分散性有關。母公司和子公司都擁有自己的研發部門，如果母公司沒有強勢的知識產權管理團隊，對于研發成果的專利申請，大多會各自選擇代理機構以各自的名義申請，從而造成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分散性。當然，這也表明母公司對于知識產權的重要性尚未足夠了解，進而沒有集中控制的欲望。
（三）公司管理能力的限制性
知識產權管理牽涉到非常專業的知識、經驗和技能。很多集團公司的子公司所創造的專利、商標等知識產權資產數量較少，一般不會設立獨立的知識產權管理部門，甚至沒有專門的知識產權管理人員。為了更好地管理子公司的知識產權資產，就可能交由母公司專業的知識產權團隊統一管理。
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策略安排
（一）上市合規的需要
根據證監會2009年發布的《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并在創業板上市管理暫行辦法》第十四條規定，發行人在用的商標、專利、專有技術、特許經營權等重要資產或者技術的取得或者使用存在重大不利變化的風險。因此，當公司尋求上市時，如果其公司核心業務的知識產權所有權還掌握母公司或股東手上，勢必影響公司知識產權資產的完整性和獨立性，上市之路極有可能因此被否決。此時，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必然要根據合規要求進行調整，將知識產權所有權轉移到擬上市的公司手中。在2007年，江西天施康有限公司因其“康恩貝”商標的使用依賴于關聯方而導致上市失敗，由于腸炎寧產品為公司第二大主導產品，為發行人報告期內主要收入增長的來源，而該產品使用的“康恩貝”商標所有權卻屬于公司股東康恩貝集團間接控股的康恩貝醫藥銷售公司，后因公司主要產品商標使用權與股東存在關聯和依賴關系，最終導致公司上市被否。
（二）關聯交易的需要
關聯交易是轉移關聯方公司利潤的重要途徑。母公司可以透過知識產權轉讓或許可，實現從其有控制權的子公司低成本地轉移走利潤。特別是知識產權資產價值具有不確定性，且估值信息不對稱程度高，因此在關聯交易中成為重要角色。只有將知識產權的所有權安排在母公司，才有可能進行前述關聯交易的安排。
母公司可以知識產權控制上市公司，要求上市公司為使用知識產權資產而付出高額費用或要求上市公司以高價購入知識產權資產而收益現金流量。依據2003年以前313家A股公司上市前的資產剝離決策對上市后一段時間內經濟行為的影響研究發現，在其他條件均等的情況下，母公司掌握商標所有權的上市公司的關聯交易金額水平大于商標所有權歸上市公司的樣本組;無償獲得商標所有權或者使用權的上市公司的關聯交易發生額大于有償取得的樣本組;以不確定的金額從母公司獲得商標使用權的上市公司的關聯交易發生額高于以確定金額從母公司獲得使用權的樣本。上市公司雖然有義務披露關聯交易，但知識產權價值的不確定性容易讓投資者和監管方忽略母公司的動機。
（三）股東控制的需要
隨著我國營商環境的不斷優化，與外資公司的合作不斷增加。對于合資公司，特別是與國外企業合資的公司，知識產權不僅僅關聯交易的工具，更是外資企業作為股東持續控制合資公司的策略安排。很多合資公司的業務發展依賴于外方股東的品牌和技術，而這些品牌和技術的知識產權，以及后續改進和開發的知識產權，都牢牢掌握在外方股東手中，使得外方股東可以持續地控制合資公司的生產經營等重要決策。此外，VIE經營模式下，為了控制協議的風險，境內的經營實體往往需要把其知識產權資產轉移到外商獨資企業或境外的開曼公司。
（四）商業交易的需要
在多樣化的商業活動中，知識產權有可能需要適應不同的要求。比如，在有的項目招標中，會要求投標企業提供與投標方案相關的知識產權信息和權利證明，甚至要求擁有獨立的知識產權，或者雖然沒有這個強制的要求，但擁有專利或馳名商標之類的知識產權資產，仍能為投標企業加分。
一些大型商場或大型電商平臺，對于入駐的品牌也有知識產權確認的要求。例如，京東商城對于企業入駐除了要求常規營業執照等材料以外，還要求提供品牌資質材料。如果是自有商標，需要提供由國家知識產權局頒發的商標注冊證或商標注冊申請受理通知書;如果是許可授權，則需要獨占授權書。在安卓商店等應用平臺上架應用商品時，也需要提供相應的軟件著作權權屬證明。此時，在知識產權所有權的架構上，就需要為投標企業或入駐企業配置相應的知識產權資產，以便利其開展商業活動。
（五）稅務籌劃的需要
知識產權稅務籌劃則是以知識產權作為目標，與公司內外的企業進行知識產權交易，利用國內、國際稅收優惠政策等規定，以大幅減少企業整體稅負。國內涉及知識產權的稅收政策有技術轉讓所得減免、研發費用價計扣除、“四技收入”增值稅減免等。這些政策的滿足條件可能都需要企業或者交易方擁有一定的知識產權資產。
國際稅務籌劃對于知識產權資產的利用更為廣泛。公司往往利用東道國對知識產權交易的稅收優惠措施(如稅收豁免、抵減等)、稅收協議中有關知識產權許可費預提稅的優惠以及區域經濟同盟(如歐盟)中的特殊規范進行稅務規劃。“雙層愛爾蘭荷蘭三明治”投資結構正是基于愛爾蘭和和荷蘭的避稅的政策所設計的。谷歌公司曾將某些知識產權資產轉移到愛爾蘭和荷蘭，后通過一家愛爾蘭公司和一家荷蘭公司，將從全球化經營中獲得的利潤轉移到稅收友好的百慕大群島。
（六）作價入股的需要
有的公司在設立子公司或與其他合資時，主要是以其知識產權資產出資，作價入股。比如，雙方約定以某一核心專利或專利組合作為產業化的投資對象時，該專利或專利組合必然會轉移到投資的公司手上。當然，有的企業不愿意以貨幣出資，只是以知識產權作為出資工具，占有一定比例的股權，其轉移到投資公司的知識產權并非核心品牌或核心專利。
無論如何，以包括知識產權在內的非貨幣資產出資，通常都應當辦理所有權轉移手續，在完成評估、驗資等手續后，權利人需要將知識產權所有權轉移至投資的公司名下。此時，知識產權所有權的架構也必然發生調整。
（七）資質認定的需要
認定為高新技術企業有利于提升公司品牌形象、提高市場價值及資本價值，公司更可以享受稅收優惠政策。認定高新技術企業要求擁有獲得對其主要產品(服務)在技術上發揮核心支持作用的知識產權所有權。因此，申請高新技術企業成為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安排的重要驅動力。
事實上，高新技術企業的資質還可以成為獲得其他項目支持的重要條件。比如，上海市開展的科技小巨人(培育)項目，該項目采取事前立項事后補助的方式，在取得成果并通過驗收評估后，補助額度最高達300萬元，其申請主體必須為高新技術企業。可見，知識產權所有權安排是取得很多項目支持的間接影響因素。
（八）政策響應的需要
中國曾經幾乎各個省市都出臺有專利資助政策，在一省之內更是從省、市、縣到各個開發區、高新區等，都層層給予專利申請或運用等方面的財政補貼或支持。但這些資助政策幾乎都要求當地的企業擁有知識產權所有權。例如，上海徐匯區曾開展專利補貼項目，對國內發明專利授權補貼、國外發明專利補貼，申報條件中即要求申報主體為發明專利權人且是第一專利權人。另外，一些開發區在引進企業入駐時，專利等知識產權資產的數量申請會成為入駐的隱形要求。
在中國各地與知識產權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政策如此眾多的現實背景下，為了讓其分散在各地的子公司能夠享受到當地的資金補助或政策優惠支持，集團公司只能放任各地子公司以其各自名義申請專利、商標等知識產權，而無法做到集團總部集中管理知識產權資產，尤其是集中擁有知識產權所有權。不過，專利資助政策將逐漸退出舞臺，或許會影響一些公司的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決策。
結語
知識產權是公司日益重要的無形資產，也是公司經營發展的策略工具。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策略安排已是公司發展戰略規劃的組成部分，雖然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的設計受到公司股權結構、研發體系以及管理能力的限制，但透過合理的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安排有利于實現公司利益的最大化。
當然，反過來看，對于上市公司而言，基于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的復雜性和重要性，應當向投資者及時、準確并充分披露必要的知識產權所有權信息，以保護投資者的利益。現有法規對知識產權所有權信息的披露要求較低，有的上市公司對本公司及其控股子公司的知識產權信息合并披露，但又未相互區分或分別介紹，導致無從觀察上市公司及其控股子公司各自擁有的知識產權情況，這將對投資人的判斷造成較大影響。
文章來源：袁真富,劉淑均.公司知識產權所有權架構模式及其策略安排[J].中國市場監管研究,2021(09):5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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