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訴人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與上訴人深圳市某科技有限公司、被上訴人海南亨享玩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侵害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
裁判要旨
1.從一般玩家視角看，兩游戲在游戲機制以及具體游戲規(guī)則上不構成實質性相同。
《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與在先游戲《閃爍之光》的游戲規(guī)則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
中順公司認為，一審判決未結合在先游戲《閃爍之光》對《斗羅大陸：武魂覺醒》的獨創(chuàng)性進行認定，導致兩款游戲玩法規(guī)則的相似性認定存在明顯錯誤。根據(jù)前述《閃爍之光》與《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規(guī)則比對情況，本院認為，首先，《斗羅大陸：武魂覺醒》與《閃爍之光》設計了不同的作戰(zhàn)人物屬性、技能，以及不同的克制關系、加成關系、陣法等戰(zhàn)斗機制，使得兩游戲在基礎玩法上存在差異。其次，中順公司主張《斗羅大陸：武魂覺醒》與《閃爍之光》有著類似的游戲架構，包括類似的游戲玩法、類似的作戰(zhàn)人物獲取與培養(yǎng)方式、類似的裝備、道具、養(yǎng)成材料等游戲資源獲取方式等。經比對，兩游戲的部分規(guī)則不相同;部分規(guī)則相似，但在游戲中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游戲內容、數(shù)值設定上并不相同，或是屬于較為抽象的規(guī)則，或是屬于同類游戲較為通用的規(guī)則或設定。因此，從一般玩家視角看，兩游戲在游戲機制以及具體游戲規(guī)則上不構成實質性相同。對于某順公司的上述辯稱意見，本院不予采納。
2.游戲具體的結構、順序和組合屬于游戲規(guī)則的范疇，并非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缺乏作品獨創(chuàng)性，不構成著作權侵權。
玄霆公司認為，《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的具體的結構、順序和組合構成獨創(chuàng)性的表達，《火柴人覺醒》游戲與上述表達實質性相似，故被訴行為構成著作權侵權。對此，本院具體分析如下：
(一)《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的具體的結構、順序和組合是否應當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關于玄霆公司主張其游戲具體的結構、順序和組合是否應受著作權法保護，涉及上述內容是否屬于游戲規(guī)則，以及游戲規(guī)則本身是否應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問題。本院認為，著作權法保護表達，而不延及思想、過程、操作方法等，這是著作權法的基本原理。規(guī)則一般是指運行、運作規(guī)律所遵循的法則，游戲規(guī)則是指運行某一游戲所應遵循的法則。與過程、操作方法一樣，游戲規(guī)則屬于廣義上“思想”的范疇，其本身并非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本案中，玄霆公司主張保護《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結構、順序和組合的主要內容如下：1.魂師設計元素，其中包括5種職業(yè)(強攻、輔助、敏攻、控制、防御)、近209種技能、4種基本屬性(生命、攻擊、防御、速度)和15種特殊屬性、6種分類及不同類別之間的克制關系、加成關系等;2.52個魂師的分別選擇的元素，其中包括職業(yè)(5種職業(yè)之一)和選擇最多5項技能、4種基本屬性(生命數(shù)值、攻擊數(shù)值、防御數(shù)值、速度數(shù)值)、分類和克制關系、加成關系等;3.對戰(zhàn)過程設計，選擇6種陣法/地圖之一并進行對戰(zhàn)作戰(zhàn);4.獲取魂師，其中包括召喚、合成、購買等;5.魂師的培養(yǎng)，其中包括升級、進階、升星、等級轉移等。本院認為，上述游戲中魂師設計元素、52個魂師的分別選擇的元素、對戰(zhàn)過程設計、獲取魂師等內容，其雖然具體、復雜，但其仍然屬于游戲規(guī)則的范疇，并非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
(二)關于被訴行為是否侵害了《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具體結構、順序和組合的表達
本院認為，如前所述，《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具體的結構、順序和組合屬于思想的范疇，其本身不受著作權法的保護，但有關規(guī)則的具體表達如果具有獨創(chuàng)性，則可以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抖妨_大陸：武魂覺醒》游戲屬于視聽作品，所謂視聽作品是指攝制在一定介質上，由一系列有伴音或者無伴音的畫面組成，并且借助適當裝置放映或者以其他方式傳播的作品。視聽作品的表現(xiàn)形式是連續(xù)動態(tài)的畫面，其作品獨創(chuàng)性體現(xiàn)在作者就畫面內容的制作上進行了創(chuàng)造性的勞動。就視聽作品的侵權判斷而言，應就不同視聽作品畫面呈現(xiàn)出來的外部表達進行比對。針對涉案兩款游戲，其游戲規(guī)則雖基本相同，但游戲運行后的畫面在表達上明顯不同，故被訴行為并未侵害《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具體結構、順序和組合的表達。
綜上，本院認為，被訴行為并不構成對玄霆公司《斗羅大陸：武魂覺醒》作品著作權的侵犯，對其相關上訴理由，本院不予采納。
3.涉案兩款游戲規(guī)則具有高度相似性，類似的用戶體驗將會挫傷創(chuàng)新動力，破壞創(chuàng)新競爭的市場秩序。
本院認為，游戲規(guī)則并非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通常情況下其應進入公有領域，他人可以對此自由地進行模仿和使用。但是，當他人對該游戲規(guī)則的使用違反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guī)定，擾亂正常的市場競爭秩序時，基于保護不同的法益，并不能當然地排除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對該行為進行規(guī)制。根據(jù)《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規(guī)定，經營者在生產經營活動中，應當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信的原則，遵守法律和商業(yè)道德。不正當競爭行為，是指經營者在生產經營活動中，違反本法規(guī)定，擾亂市場競爭秩序，損害其他經營者或者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的行為。關于被訴行為是否構成不正當競爭，具體分析如下：
(一)關于被訴行為是否損害玄霆公司的合法權益
電子游戲是指依托于電子設備平臺而運行的交互游戲。與電影等其他視聽作品不同，電子游戲玩家通過游戲所獲得的體驗，不僅是視覺和聽覺上的體驗，更多的是一種由玩家和程序之間的互動所創(chuàng)造的體驗，這種體驗讓玩家既是游戲本身的受眾，又是游戲的操控者。對于一款電子游戲產品而言，游戲畫面、音樂的制作是否精良決定了玩家作為受眾的體驗，而游戲規(guī)則設計的精妙與否則決定了玩家作為操控者的體驗。玩家基于操控者角色所獲得的人機互動體驗是否良好，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款游戲的商業(yè)價值。因此，游戲規(guī)則對于電子游戲而言至關重要，其具有較強的競爭屬性，成功的游戲規(guī)則能夠為經營者帶來競爭優(yōu)勢。
如前所述，涉案《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規(guī)則包括魂師設計元素、52個魂師的分別選擇的元素、對戰(zhàn)過程設計、獲取魂師等內容，該游戲規(guī)則獨特、復雜，是吸引用戶進行體驗的重要因素。被訴游戲的游戲規(guī)則與《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規(guī)則高度相似，玩家在玩兩款游戲時，會獲得類似的人機交互體驗，這種替代效應必然會降低《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的市場份額。因此，被訴行為損害了玄霆公司基于涉案游戲所獲得利益及競爭優(yōu)勢。
(二)關于被訴行為是否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反不正當競爭法所要保護的法益具有多元性，除了要保障經營者的合法權益之外，還蘊含著通過規(guī)制不正當競爭行為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對于某一非類型化的競爭行為，衡量其是否正當，應將消費者權益作為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反不正當競爭法所關注的消費者利益，并非是個體消費者利益，而是一種消費者群體利益。并且，這種利益不是一種短期利益，而是一種可預見的長期利益。本案中，被訴游戲使用了與《斗羅大陸：武魂覺醒》高度相似的游戲規(guī)則，這種智力成果的模仿行為對于個體消費者而言，其短期利益并不會遭受到直接損失。但就長期來看，對于智力成果在一定條件下的模仿，可能會對創(chuàng)新速度以及創(chuàng)新成果的數(shù)量均帶來負面影響，從而最終損害消費者整體的福利水平。因此，本案被訴行為對反不正當競爭法意義上的消費者利益是否造成損害，還需要結合被訴行為對市場競爭秩序的影響進行判斷。
若被訴行為損害市場競爭秩序，則必然損害消費者的長期利益，對此將在下文予以論述。
(三)關于被訴行為是否損害市場競爭秩序
對于模仿不受法定權利保護的智力成果的行為，其是否對市場競爭秩序造成損害，需要在模仿自由與保障創(chuàng)新的競爭政策之間進行平衡。一方面，任何的技術和商業(yè)模式的創(chuàng)新都需要依賴一定的公共資源作為基礎，不受法定權利保護的智力成果進入公有領域，可以為創(chuàng)新提供更多基礎資源。同時，模仿自由會在一定程度上迫使競爭者不斷地提高產品質量和服務水平，促進市場繁榮，提升消費者的利益。另一方面，絕對無條件的模仿自由，可能會因激勵機制的缺失而影響創(chuàng)新投入的積極性，從而損害創(chuàng)新競爭的市場機制。針對本案被訴行為是否損害市場競爭秩序，本院分析如下：
首先，關于禁止被訴行為是否會嚴重阻礙公共資源的利用。如前所述，游戲規(guī)則屬于廣義的“思想”范疇，依據(jù)抽象程度的不同，游戲規(guī)則呈現(xiàn)出一種自上而下的，由一般到具體的若干不同層級的規(guī)則。通常而言，愈是一般的規(guī)則，愈涉及到更為基礎的思想，其應當進入公有領域而不應被規(guī)則設計者所壟斷，否則將嚴重限制創(chuàng)新所依賴的公共資源。就本案所涉的游戲規(guī)則而言，其十分復雜具體，禁止中順公司使用與該游戲規(guī)則高度相似的游戲規(guī)則，并不會導致其在游戲規(guī)則的設計上失去充分的空間，也不會嚴重阻礙公共資源的利用。
其次，關于某順公司實施被訴行為是否會阻礙創(chuàng)新。給予創(chuàng)新者應有的回報，是保障和促進創(chuàng)新的基礎。通常而言，對于不享有法定權利的智力成果，不能當然的通過司法途徑獲得保護，否則將使得相應知識產權的立法目的落空。并且，對于不構成法定權利的創(chuàng)新性智力成果，如果市場本身可以給創(chuàng)新者帶來相應的回報，也無需通過司法程序再給予一種財產意義上的激勵。但是，如果市場激勵機制失靈，導致創(chuàng)新者的投入與回報嚴重失衡，通過司法程序進行個案救濟，則有助于鼓勵市場主體增加創(chuàng)新投入，矯正被扭曲的市場競爭秩序。玄霆公司《斗羅大陸：武魂覺醒》的游戲規(guī)則即該游戲結構、順序和組合，其具體設計需要投入很大的經濟成本，并且需要反復測試、調整，從而滿足玩家的消費體驗。玄霆公司的《斗羅大陸：武魂覺醒》游戲的首發(fā)時間為2021年3月16日，被訴游戲的上線時間為2021年8月，兩者相距時間不足5個月。大型電子游戲通常投入成本高，回報周期長?！抖妨_大陸：武魂覺醒》作為一款投入巨大的電子游戲，如此短的時間顯然不能基于市場的先發(fā)優(yōu)勢實現(xiàn)回報。即使考慮到被訴游戲上線后，玄霆公司的游戲依然能夠獲得一定的運營收入，但由于涉案兩款游戲規(guī)則具有高度相似性，類似的用戶體驗必然會導致玄霆公司游戲營收降低，使得其在合理的回報周期內不能實現(xiàn)應有的收益。如果不就被訴行為進行有效規(guī)制，將會挫傷創(chuàng)新動力，破壞創(chuàng)新競爭的市場秩序。
綜上，本院綜合考量被訴行為對玄霆公司、消費者合法權益及市場競爭秩序的影響，認定被訴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對于某順公司的上訴請求，本院不予支持。
裁判文書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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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審法院/案號 |
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2021)滬0115民初97767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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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法院/案號 |
上海知識產權法院(2023)滬73民終1070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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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由 |
侵害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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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合議庭 |
審判長 錢光文審判員 范靜波審判員 葉菊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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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助理 |
陳蘊智朱世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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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記員 |
朱麗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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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 |
上訴人(原審原告):上海玄霆娛樂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住所地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qū)。委托訴訟代理人：張宏斌，北京市聯(lián)德律師事務所律師。委托訴訟代理人：孫理然，北京市聯(lián)德律師事務所律師。上訴人(原審被告):深圳市某科技有限公司，住所地廣東省深圳市南山區(qū)。委托訴訟代理人：李某某，廣東某某律師事務所律師。委托訴訟代理人：林某某，廣東某某律師事務所律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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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上訴人(原審被告):海南亨享玩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住所地海南省澄邁縣老城鎮(zhèn)高新技術產業(yè)示范區(q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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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審裁判結果 |
一、中順公司、亨享玩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立即停止不正當競爭行為；二、中順公司、亨享玩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共同賠償玄霆公司經濟損失300萬元；三、中順公司、亨享玩公司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共同賠償玄霆公司為制止侵權行為而支付的合理開支31萬元；四、駁回玄霆公司的其余訴訟請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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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裁判結果 |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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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裁判時間 |
二〇二四年十一月十一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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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案法條 |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百七十八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九條第一款第一項、第八項、第一千一百六十八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二條、第十七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第二十三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七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 |
裁判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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