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發貨網絡銷售行為侵權行為地的確定
——(2023)最高法知民轄終170號
裁判要旨
被訴侵權產品系通過網絡銷售，銷售者待購買者提交訂單后才從第三方購買相應貨物，并指示該第三方直接將貨物寄送給購買者的，該第三方的交付行為應當認定為銷售者的交付行為，其發貨地應當認定為銷售者的發貨地，該發貨地可以構成以該銷售者為被告的侵權案件管轄連結點。
關鍵詞
民事訴訟 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 管轄權異議 管轄連結點 網絡銷售 銷售行為地 第三人發貨地 一件代發
基本案情
廈門某衛浴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某衛浴公司）訴稱：某衛浴公司系專利號為201520371883.7、名稱為“出水控制裝置”的實用新型專利的專利權人。2022年6月15日，其委托人員在公證人員的監督下，使用該公證處提供的手機，登錄“淘特”APP，進入由汾陽市某美甲店(以下簡稱某美甲店)經營的“某園藝館的小店”點擊購買被訴侵權產品。某美甲店接到該訂單后，從第三方購買相應的貨物，并將收貨地址填寫成某衛浴公司的收貨地址，由第三方直接將貨物郵寄給某衛浴公司(“一件代發”)。同年6月29日，公證人員代收圓通速遞郵包一件，該包裹單載明被訴侵權產品寄自湖北省武漢市東西湖區，并有“拼多多”字樣及標識。某衛浴公司因此以某美甲店為被告向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請求判令某美甲店立即停止侵害涉案專利權的行為，并賠償經濟損失5萬元。
某美甲店對管轄權提出異議，認為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行為與被告住所地均在山西省汾陽市，故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本案無管轄權，應將本案移送有管轄權的山西省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其既非被訴侵權行為地法院，也非被告住所地法院，對本案無管轄權，應將本案移送有管轄權的法院處理，故于2023年2月15日作出(2022)鄂01知民初2638號民事裁定：本案移送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處理。某美甲店不服，提出上訴。最高人民法院于2023年6月15日作出(2023)最高法知民轄終170號民事裁定：一、撤銷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鄂01知民初2638號民事裁定;二、本案由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裁判意見
法院生效裁判認為，在網絡環境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條規定的銷售行為地，原則上包括不以網絡購買者的意志為轉移的網絡銷售商主要經營地、被訴侵權產品儲藏地、發貨地或者查封扣押地等，但網絡購買方可以隨意選擇的網絡購物收貨地通常不宜作為網絡銷售行為地。具體到本案，某衛浴公司提供的證據初步證明，某美甲店系被訴侵權產品的網絡銷售商，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地為湖北省武漢市，該發貨地并不以作為網絡購買者某衛浴公司的意志為轉移，故該發貨地構成本案管轄連結點。本案系“購買者提交訂單后，銷售者才從第三方購買相應貨物，并指示該第三方直接將貨物交付給購買者”(簡稱“一件代發”)的情形，發貨方并非本案當事人，其是按照銷售者的指示進行發貨，其履行的并非與購買者的合同關系，因此，第三方的交付行為應該認定為銷售者的交付行為，進而第三方的發貨地應認定為銷售者的發貨地。本案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地位于湖北省武漢市，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據此對本案具有管轄權。
關聯索引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9條(本案適用的是2022年1月1日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29條)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2條
附：裁定書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事裁定書
(2023)最高法知民轄終170號
上訴人(原審原告)：廈門某衛浴科技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周某某，該公司總經理。
委托訴訟代理人：周丁榮，福建權象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陳美麗，福建權象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被告)：汾陽市某美甲店。經營者：王某某，女，1989年9月28日出生，漢族，住山西省汾陽市。
上訴人廈門某衛浴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廈門某衛浴公司)因與被上訴人汾陽市某美甲店(以下簡稱汾陽美甲店)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一案，不服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23年2月15日作出的(2022)鄂01知民初2638號民事裁定，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23年4月18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對本案進行了審理。
廈門某衛浴公司上訴請求：撤銷原審裁定，本案由原審法院管轄。事實和理由：1.原審法院認定發貨地不屬于銷售地錯誤。最高人民法院在已生效的裁判文書中明確，在網絡環境下，銷售行為地原則上包括不以網絡購買者的意志為轉移的網絡銷售商主要經營地、被訴侵權產品儲藏地、發貨地或者查封扣押地等。因此，發貨地可以認定為銷售行為地。廈門某衛浴公司提交的公證書證明被訴侵權產品快遞外包裝郵寄地址顯示發貨地位于湖北省武漢市，故其向原審法院提起訴訟并無不當。2.汾陽美甲店主張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地發生在山西省汾陽市，但未提供證據證明。原審法院在汾陽美甲店未否認其是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人且存在“一鍵轉賣”的情況下，認定汾陽美甲店不是發貨人，并認定被訴侵權產品存在“一鍵轉賣”的銷售模式，程序違法。3.即便存在“一鍵轉賣”且汾陽美甲店非發貨人的情況下，本案可以初步確定被訴侵權產品銷售地原審法院及汾陽美甲店住所地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太原中院)均有管轄權。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兩個以上人民法院都有管轄權的訴訟，原告可以向其中一個人民法院起訴。本案中，汾陽美甲店住所地等其他管轄連結點的存在，并不影響原審法院對本案行使管轄權。
汾陽美甲店辯稱：原審法院認定發貨地不屬于銷售行為地正確。汾陽美甲店并不實際擁有貨物，汾陽美甲店的銷售行為并不包含發貨這一環節。廈門某衛浴公司在汾陽美甲店的網店提交訂單后，由汾陽美甲店從第三方購買相應的貨物，并將收貨地址填寫成廈門某衛浴公司的收貨地址，由第三方直接將貨物交付給廈門某衛浴公司。發貨行為并非由汾陽美甲店實施，在此情況下，發貨地當然也就不是汾陽美甲店的銷售行為地，因此，原審法院對本案無管轄權，將本案移送太原中院并無不當。
廈門某衛浴公司向原審法院提起訴訟，原審法院于2022年11月28日立案受理。廈門某衛浴公司起訴請求：判令汾陽美甲店立即停止制造、銷售、許諾銷售侵害廈門某衛浴公司專利號為201520371883.7、名稱為“出水控制裝置”實用新型專利權(以下簡稱涉案專利)的行為，并賠償經濟損失5萬元(包括調查取證、制止侵權、聘請律師等支出的合理費用)。事實和理由：廈門某衛浴公司是涉案專利權人，汾陽美甲店未經許可，擅自大量制造、銷售、許諾銷售被訴侵權產品(落入涉案專利權利要求6、8、10的保護范圍)，已侵害廈門某衛浴公司涉案專利權，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汾陽美甲店在提交答辯狀期間，對管轄權提出異議，認為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行為發生在山西省汾陽市，汾陽美甲店的住所地也在山西省汾陽市，故原審法院對本案無管轄權，應將本案移送有管轄權的山西省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原審法院認為，本案系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案件。《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條規定：“因侵犯專利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被訴侵犯發明、實用新型專利權的產品的制造、使用、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專利方法使用行為的實施地，依照該專利方法直接獲得的產品的使用、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上述侵權行為的侵權結果發生地。”《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管轄的若干規定》第一條第一款規定：“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的權屬、侵權糾紛以及壟斷糾紛的第一審民事、行政案件由知識產權法院，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所在地的中級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確定的中級人民法院管轄。”
本案中，廈門某衛浴公司主張汾陽美甲店制造、許諾銷售、銷售被訴侵權產品的行為侵害其涉案專利權，而原審法院并非被告住所地法院，故依照“原告就被告”原則及規定，廈門某衛浴公司應提交相應的證據證明，其所訴的制造、許諾銷售、銷售行為實施于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或相關侵權結果發生在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而對于上述待證事實，原審法院認為，首先，并無證據證明汾陽美甲店在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內實施了廈門某衛浴公司所述的制造或者許諾銷售被訴侵權產品的行為。其次，雖然廈門某衛浴公司提交的證據可以證明被訴侵權產品系從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湖北省武漢市東西湖區)寄出并郵寄給廈門某衛浴公司，但該證據尚不足以證明汾陽美甲店在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實施了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行為。因為，一方面，銷售被訴侵權產品的行為，系由締結合同、支付對價、交付貨物等多個環節組成(大多實施于互聯網之上)，發貨環節僅系其中的一個環節，而非全部，故不能簡單地將發貨行為等同于銷售行為，也不能簡單地將發貨地等同于銷售地。因此，應認定廈門某衛浴公司所訴的銷售被訴侵權產品的行為實施于互聯網之上，而非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另一方面，在網絡購物中，“一鍵轉賣”的銷售模式非常常見。在此銷售模式下，銷售者并不實際擁有貨物，待購買者提交訂單后，銷售者才從第三方購買相應貨物，并指示該第三方直接將貨物交付給購買者。在此情況下，發貨者系銷售者之外的第三方，該發貨行為也并非由銷售者實施。因此，也無證據證明系汾陽美甲店在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實施了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行為。最后，由于實用新型專利權系無形財產，因此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所產生的損害和后果往往也是無形的。本案中，也無證據證明被訴侵權行為所造成的無形侵權結果發生于原審法院地域管轄范圍之內。綜上，原審法院既非被訴侵權行為地法院，也非被告住所地法院，對本案無管轄權，應將本案移送有管轄權的法院處理。
由于汾陽美甲店的住所地為山西省汾陽市，太原中院有權管轄該省區域范圍內的一審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案件，系本案的被告住所地法院，對本案具有管轄權，因此，應將本案移送太原中院處理。
原審法院依照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三十條第一款、第一百五十七條第一款第二項之規定，裁定：汾陽市某美甲店對管轄權提出的異議成立，本案移送山西省太原市中級人民法院處理。
本院經審查查明：廈門某衛浴公司向原審法院提交了福建省廈門市開元公證處于2022年7月18日作出的(2022)閩廈開證內字第6958號公證書(以下簡稱第6958號公證書)及附圖等證據。第6958號公證書載明，申請人廈門某知識產權代理有限公司蔡某某某某受該公司委托代為辦理廈門某衛浴公司的保全證據等相關事宜。2022年6月15日，蔡某某在公證人員的監督下，使用該公證處提供的手機，登錄“淘特”APP，進入“某園藝館的小店”項下的“新型萬向水龍頭洗臉盆360…”點擊購買被訴侵權產品。同年6月29日，公證人員代收圓通速遞郵包一件，運單號為YT8207560445212.第6958號公證書所附圖片顯示，“某園藝館的小店”由汾陽美甲店經營。上述包裹單載明被訴侵權產品寄自“湖北省武漢市東西湖區”，并有“拼多多”字樣及標識。
本院認為，本案系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糾紛管轄權異議上訴案件，根據廈門某衛浴公司的上訴意見及本案案情，二審爭議的焦點為：原審法院對本案是否具有管轄權。
民事訴訟法第二十九條規定：“因侵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條規定：“因侵犯專利權行為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侵權行為地包括：被訴侵犯發明、實用新型專利權的產品的制造、使用、許諾銷售、銷售、進口等行為的實施地;……上述侵權行為的侵權結果發生地。”根據上述法律及司法解釋的規定，被訴侵權行為地及被告住所地均構成案件管轄連結點，被訴侵權行為地亦包括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行為地。
被訴侵權產品系通過網絡進行銷售，依據網絡銷售商的被訴銷售行為地確定案件管轄時，被訴銷售行為地的認定既要有利于管轄的確定性、避免當事人隨意制造管轄連結點，又要便利權利人維權。在網絡環境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條規定的銷售行為地，原則上包括不以網絡購買者的意志為轉移的網絡銷售商主要經營地、被訴侵權產品儲藏地、發貨地或者查封扣押地等，但網絡購買方可以隨意選擇的網絡購物收貨地通常不宜作為網絡銷售行為地。具體到本案，廈門某衛浴公司提供的第6958號公證書及所附圖片初步證明，汾陽美甲店系被訴侵權產品的網絡銷售商，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地為湖北省武漢市，該發貨地并不以作為網絡購買者廈門某衛浴公司的意志為轉移，故該發貨地構成本案管轄連結點。
原審時，汾陽美甲店并未主張本案存在“一鍵轉賣”的情形，只是認為被訴侵權產品的銷售行為發生在山西省汾陽市，請求將本案移送山西省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原審法院在汾陽美甲店未否認其是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人且無相應證據證明的情況下，認定汾陽美甲店不是發貨人，并認定被訴侵權產品存在“一鍵轉賣”的銷售模式，缺乏事實依據。本案即便存在原審法院所述“待購買者提交訂單后，銷售者才從第三方購買相應貨物，并指示該第三方直接將貨物交付給購買者”的情形，考慮本案系侵權糾紛并非買賣合同糾紛，上述第三方并非本案當事人，其是按照汾陽美甲店的指示進行發貨，其履行的并非與廈門某衛浴公司的合同關系，據此，第三方的交付行為應該認定為汾陽美甲店的交付行為，故第三方的發貨地應認定為汾陽美甲店的發貨地。由于本案被訴侵權產品的發貨地位于湖北省武漢市，原審法院據此獲得本案管轄權。
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兩個以上人民法院都有管轄權的訴訟，原告可以向其中一個人民法院起訴。本案中，廈門某衛浴公司選擇向有管轄權的原審法院起訴，系其作為原告依法行使訴訟權利的表現，符合前述法律的規定，應予尊重和支持。汾陽美甲店住所地等其他管轄連結點的存在，并不影響原審法院對本案行使管轄權。
綜上，廈門某衛浴公司的上訴請求成立，應予支持;原審裁定適用法律和裁判結果不當，應予糾正。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七條第一款第二項、第一百七十八條之規定，裁定如下：
一、撤銷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2022)鄂01知民初2638號民事裁定;
二、本案由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本裁定為終審裁定。
審判長 袁曉貞
審判員 崔曉林
審判員 杜麗霞
二〇二三年六月十五日
法官助理 崔紅霞
書記員 郭云飛
(原標題：第三方發貨網絡銷售行為侵權行為地的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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